裕慰苍生 永葆赤子之心——翟裕生院士专访
走进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的校园内,一股浓郁的学术气氛深深感染着记者。沿着曲径通幽的柏油路,两排整齐的白杨参天而立。在路边的画廊内,展示着中科院院士、著名矿产地质学家翟裕生的几幅照片:从少年时期母亲身边听话的孩子,到举着国旗庆祝新中国胜利时充满喜悦的青年,再到依然奋战在野外一线的耄耋老人。一个个定格的瞬间无不展现出这位刚毅、坚强、心无杂念,一心追求科学报国的老知识分子的博大胸怀。
翟裕生院士从事地质工作60周年暨80华诞庆祝大会不久前在中国地质大学(北京)举行。当距离会议开始还有2分钟时,翟裕生院士走入会场。已步入仗朝之年的他,面色圆润且精神矍铄,不依杖却步履健朗,话语铿锵有力。
小亡国奴坚定求学强国的决心
1930年2月,翟裕生出生在河北农村。他的父亲担任过私塾先生,因此自小灌输以翟裕生热爱学习的思想。1937年~1945年,日军侵略中国,翟裕生全家被迫迁到天津。8年小亡国奴的经历使翟裕生立下了求学强国、艰苦奋斗的志向。翟裕生就读的河北省立天津中学师资力量雄厚,他的语文老师裴学海是梁启超的学生,知识渊博,对学生至爱可亲。裴先生以裕慰苍生为立意,为他取字曰慰苍,希望他能够以天下为公,以社会责任为己任。裴先生的博大胸怀使我的精神世界得到了一次升华,对我的人生目标产生了深刻影响。翟裕生先生至今仍旧对恩师的教诲念念不忘。他也从此奠定了人生的思想基础从裕自身到慰苍生。
1948年9月,翟裕生考入北京大学地质学系,开始了人生旅途上一段新征程。谈到为何选择地质专业时,翟裕生先生说:我出生在河北平原,从小没有看过山,很向往祖国的名山大川。另外,从事地质工作可以广泛地接触农村、山区的老百姓,可以了解民间疾苦。至于选择北京大学地质系,因为它是我国最早成立的地质系,是李四光先生参与建立的。而且,这个系学风严谨,学习环境和条件都很好,我们班一共有12名同学,学习都很刻苦,接受了很多名师的教诲,为我们打下很好的专业基础。另外,当时地质系里地下党的力量很强,为我们传授了先进的思想,帮助我们树立革命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十分令人向往。
1949年2月,翟裕生参加了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进步青年组织民主青年联盟,并于当年5月4日转入青年团。
岁月磨练二人行也有我师
地质工作的艰辛是众所周知的,您是如何适应如此艰苦的工作环境,并且以此为乐,在地质方面取得成就的?记者率先向翟裕生先生发问。
野外就是实验室。地质科学包括岩石学、矿物学、古生物学、构造地质学等,在学习这些学科时,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大家在地质博物馆看到很多光彩夺目的金刚石、宝玉石标本,它们是怎么形成的?为什么会产在这些地方而不在那些地方?怎样利用规律把矿找出来?地质学就是从事物的表面现象发现其内在的规律。仔细观察一块古老的岩石,可能会发现它已经有了25亿年的历史。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它的演变过程是怎样的?对问题的不断求索,让我越来越认识到地质科学的博大精深。翟裕生先生答道。
他接着说:年轻时,我认为学地质是为了找矿、找石油、建水库、建铁路、防地质灾害等,现在看来,地质工作不仅是找矿,而且在生态环境保护、区域经济发展规划等方面都起着重要作用。山西王家岭矿难,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没有对矿区地质构造进行详细研究。如果能够提前勘探出老窑有水,就会采取措施,将水放空后再开采,就可能避免这次事故的发生。
我从事地质工作,从开始时兴趣浓厚发展到后来的感情深厚,是在工作中逐步产生的。1950年夏天,我跟随著名的构造地质学家、地震地质学家马杏垣教授参加北京市密云县镇罗营幅1∶5万的地质填图。一天傍晚,我背着标本下山,不小心摔了一跤。几十斤重的标本压在身上,手臂正磕在一块大石头上,手腕当时就肿起老高。第二天,我用水壶带吊起左臂,坚持上山填图。后来,马教授看到我的手肿得非常严重,下令让我回城里的医院检查,我才知道手臂骨折了。当时缝了十几针,现在还能看到痕迹。翟先生说着指着抬起左手,指了指现在还很清晰的伤疤。
如果说我还取得了一些成就的话,我认为学习是必不可少的因素。从小受到的家庭教育、学校教育,让我养成了爱学习的习惯。古人讲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说二人行,也有我师。身边的每一个人在某些方面都会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举个例子,我的研究工作主要是在矿山,经常会下到几百米深的坑道去观察矿床是怎样变化的,研究矿体的特征。在那里,我除了向矿山的工程师学习,更要向一线的工人师傅学习。为什么?因为工程师不可能每天都在井下工作,那些工人师傅才是从头到尾看到矿床变化的人。
我也向我的学生学习。研究生做论文时,会深入矿区掌握很多实际资料,考虑问题更细致,因此我也会向他们学习。我觉得学习是一个终身的任务,要抓紧时间学,要随时随地学。
野外工作的确很辛苦,要经常下矿山坑道。坑道里又黑又矮,水又多,再加上我个子又高,安全帽经常碰到洞顶。但一看到新的矿脉、新的现象,我就会无比兴奋。地质事业是一个讲奉献的职业,更是一个幸福的职业。
不断攀登开创矿田构造学先河
1960年,教研室领导给我一个任务,要开设一门新的课程,叫矿田构造学。这门课程原来是请苏联专家来讲的,后来由于中苏关系紧张,他们不再派专家,我国又缺少这方面的人才,所以给我下达了这个任务。为了开好这门课,我跑到东北的老矿山去调查。为了考察一个断层、一个构造,有时甚至冒着塌方的危险,去收集第一性资料。回到学校后,我又仔细研读了前苏联和欧美的有关文献,最后使这门课程顺利开讲。
在教学中,翟裕生发现,前苏联和欧美的矿床矿田构造研究多侧重几何学描述、类型划分和事例解剖,只探讨成矿的构造控制,与其他因素的联系不够。但是根据他的观测研究,构造不是孤立地起控矿作用,而是在与其他因素的结合中起作用的,构造研究不能与其他控矿因素脱节。因此,翟裕生在1979年提出了控矿构造研究与矿床成因研究相结合的思路。中科院院士、地质学家黄汲清先生在一次全国地质学会会议总结中肯定了这一认识,认为这是矿田构造研究的方向。
矿床学既是基础学科又是应用学科,又可直接指导找矿。为什么金矿在华北多,而铁矿在东北多?这些问题都需要通过矿床研究来解决。我们把理论和实践密切结合,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指导找矿。
在谈话中,翟裕生先生提到,江西冷水坑铅锌矿田是江西省地矿局912大队于上世纪80年代后期发现的。前些年采取地质填图、物化探、坑探等钻探方法就矿找矿进展不大,在他担任江西省地矿科学顾问期间,通过实地考察,结合冷水坑矿田地质、岩浆岩、构造等特征及其他找矿信息,运用成矿系统分析法帮助该队建立了冷水坑矿田成矿模式,并指出冷水坑外围找矿前景广阔。在新的思路指导下,912大队在冷水坑矿外围发现了一个储量超过40万吨的大型铅锌矿床。
上世纪90年代以来,翟裕生通过参加中科院院士、地学大师涂光炽先生领导的超大型矿床基础研究的国家攀登项目,比较深入地研究了东升庙、凡口、焦家等超大型金属矿床,对重要的大型控矿构造作了较为系统的研究,提出同生断层多级控矿和多阶段活动控矿模式,按地质时代论述了中国主要矿床的构造背景和时空分布特征,对地史上成矿作用演化有了新的理解和认识。在这个过程中,翟裕生还将遥感地质技术引入成矿构造研究,将成矿流体与构造运动结合,研究成矿过程和机理,并在原来矿田构造研究的基础上,扩展研究区域构造的控矿作用,逐步构建了构造成矿学的基本框架。
在此基础上,翟裕生先生结合对中国地质构造演化特点的认识,提出了中国区域成矿的若干基本特征,划分了中国成矿区域和成矿时代,提出了复合大陆成矿体系的观点。经过多年的教学研究和反复实践,1999年,他主笔出版了我国首部《区域成矿学》专著,该书已成为我国成矿区带研究的重要参考书。
近年来,我国的危机矿山增多,开展深部找矿已经迫在眉睫。翟裕生先生急国家之所急,深入矿山现场,研究总结深部找矿的理论与方法,多次向一线地质工作者介绍自己的成果,帮助他们开拓找矿思路。胶东地区是我国主要黄金生产基地,翟裕生先生、中国地质大学副校长邓军教授及其研究团队十几次深入该区的夏甸、谢家沟、大尹格庄等矿山进行找矿规律和找矿预测研究。翟裕生倡导的成矿系统理论在胶东金矿找矿工作中得到实践的检验。在邓军教授的具体领导下,研究团队与矿山密切合作,在矿山深部和周边的找矿获得多个成果,帮助招金公司下属矿山找到了丰厚的金矿资源,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显著。
创新求索从成矿系统到地球系统
不断地创新和求索,翟裕生先生不仅是我国矿田构造学的奠基者,更是我国区域成矿学研究的引领者。进入21世纪,他又提出地球系统-成矿系统-勘查系统三结合的思路,将成矿系统研究建立在地球系统研究的基础之上,更好地为勘查系统服务。
上世纪80年代,翟裕生先后访问了英美等发达国家,参观考察国外的地质教学、科研单位和矿山,对国际地质矿床研究增加了感性认识。他进一步认识到地质学是全球性科学,中国是一个局部,矿床学只是这个局部的一小部分。
矿田构造更是矿床学的一部分内容,还有岩石构造、地球化学、地球物理等等。我从最开始的大庙铁矿研究,到长江中下游区域研究,后来研究华北地台北缘的区域成矿系统,由点到面,我感觉就像井底之蛙爬到了井口,豁然发现天地是如此的广阔!区域里面有很多矿床,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地球上的诸多事物互相联系,单一学科研究只能探索和阐述其某一部分或某一侧面,而高度集成的地球系统科学则能从整体上揭示地球演化和地质过程的机理,从而阐明过去认为互不相干其实却有着内在联系的各种现象。因此,我们总结规律,提纲挈领,由已知到未知,由浅部到深部。可见,矿床学研究不能就矿论矿,必须站在地球系统科学的角度来认识特定时域、空域中的成矿作用。21世纪,地质科学已经进入了高度融合的时代。
不久前,翟裕生先生度过了自己的80寿诞。用他的话说已是名副其实的80后了。步入仗朝之年的翟裕生,不依仗却仍在朝,承师之望裕慰苍生,守己之责永葆赤子之心,依然奋战在我国地质科学和地质教育的第一线,依然时刻关注着国家与人民、教育与学生、地质与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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