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左奇伟缅怀杨兰春先生
2009年6月2日晚9时26分,是一个令河南戏曲界尤其是豫剧界悲恸的时刻,有朝阳沟之父之称、著名现代戏剧家杨兰春先生演完了他的戏剧人生和人生戏剧。时光如梭,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河南戏剧领域和许许多多的戏迷戏友仍在缅怀杨老先生的点点滴滴,河南省文联和河南豫剧三团先后举办了杨兰春先生追思会,老人生前的犟,对戏剧的痴,对家人的严,对同事的爱,让不少人心灵震撼。今天,河南文化网特别推出杨老先生曾经的徒弟同事、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左奇伟女士撰写的回忆文章《倔老头杨兰春 我真不想让你走!》,当做对驾鹤西去一月的杨老先生的真情告慰
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左奇伟缅怀杨兰春先生
惊闻杨兰春先生故去的消息,真让我悲痛万分,真想敞开嗓子大吼两声:倔老头,您不能走,不能走哇!您用一生的心血浇灌了多少不朽的巨作,您把生命献给了豫剧事业,为戏奋斗了一生。
排演厅是杨兰春的战场
平时的杨兰春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瘦老头,总是往地下一蹲还抽着烟,说话笑眯眯的,还爱开个小玩笑。他总喜欢和司机班、炊事班、舞美队的最普通的群众亲近,还爱揪乐队演员小年轻的耳朵逗人家,他还有个外号叫老杨哥。这是歌唱家郭兰英给他取的。连我们这些小孩子们也叫他老杨哥。他竟然答应得可响亮了!可是一到排演他就换了一副面孔,导起戏来他就如同川剧的变脸。看着他的五官变得都不是平时的他了,耳朵紧了起来,眼睛像聚光灯一样观察着每一个演员的戏,看见他那样子大气儿都不敢喘,真是怕得很哪!有的演员一紧张就忘词、有的演员一紧张就走错,手忙脚乱,演员台词说得不准他就启发演员,一做不好他就发火,就让说无数遍,演员唱不好了他就批评,说在下面没好好练,他要看谁来迟到或者谁该上场了这个演员没到,他绝对不会先排别的地方,他总是各部门全停,当时静得让人可怕,直到这个演员提心吊胆地进到排演场,有时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让开始排,虽说没挨吵,这个来晚的演员比挨吵还难过。如果误场发生到主要演员身上,他会大发雷霆。直到把演员骂哭,他说:我严格要求主要演员,那么就更好要求普通演员。
杨兰春先生常常说:排演场这一亩二分地是我的,来到排演场就如同上战场,想打胜仗你就得动脑子,在下面练好基本功。三团排出那么多好戏,观众那么喜欢,杨先生真是个大功臣。记得我刚从文工团来到三团不久,我在《清凌渡》中演一个小姑娘,让我们两个演员抬一个大门框走着打击乐的点儿,我死活听不出来在哪个点儿上变脚步,因此,每次都走错,杨先生火了,当众说我:你怎么那么笨,看着你象个玻璃镜,其实你是个三合板儿。当时我可生气啦,只敢在心中暗暗嘟噜。反正不管是谁只要戏做不好,他准会用最难听最刺耳的话激你,为的是让你记住哪点不好,常把演员吵得满眼泪水还不敢哭出来,可是你要把戏演好他也会哄你乐,他就特别高兴。
有一年我们去参加中南五省汇演,别的团都是戏排好了去的,只有三团上火车还不知到广州要演什么?在火车上我们全团同志都有说有笑,还玩着扑克牌,过着几天几夜的旅途生活,只有杨兰春、李准、王基笑、梁思晖等领导们闲不下来,想着编故事、编情节,讨论一场写一场,王基笑谱一场,梁思晖配器配一场。真是火车上都已经成了战场了。写出一场主要演员就开始学词学唱,我们都到广州了还不知道后面的戏是什么?杨先生白天在广州的大餐厅排戏,晚上又和李准写后面的词。只有几天的时间,大家都提着精神。最后一场怎么也写不出来了,在那么紧张的情况下,杨先生发话让全团同志松弛松弛乘轮船游珠海,这一游把最后一场戏结构好了,下船连夜写完了全剧,该剧还真打响了!杨兰春开心得笑了。
在杨兰春心中从没有把团里的人分过三六九等,更没有主要演员和普通演员之分。进了排演场一视同仁,就像连剧本都没有竟敢去汇演,这就是倔老头的个性。
杨兰春画像
杨兰春工作
杨兰春心中只有工作
我从1963年一直到中国戏曲学院,跟了他几十年,从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挨了吵还小嘟噜到成长为一个大学教授,都离不开杨兰春、王基笑两位已故老前辈的关心和教导,我的成长离不开三团,离不开他们和所有三团帮助过我的老同志。杨兰春的故事讲不完,他是个不平凡的人,但做的全是很平凡的事情,真是个严厉善良、待人热情、拼命工作的老前辈。
他的钱谁都可以花,他家的饭谁都可以吃,只要去他家,他就非让人家吃了饭再走,常常师娘刚做好饭,家中来客人,师娘只好等客人吃完饭了,自己吃点剩的。他的工资发下来常被别人领走,事后给他打声招呼:老杨,这个月我家急用钱,我把你的工资领了。记得我和小宁当时每月34块钱,月底没钱了,也会找他要几块钱,当我们还他钱时,他还说:别恶心人啦。有时我们还会找他要好吃的。只要离开排演场,他真是特别可亲,我一点都不怕他。他最爱亲近农民朋友,凡是是从农村来看他,他都会让司机开车领人家逛逛郑州市容。并且好吃好喝好招待,还要留人家多住几天,临走买了车票还再给点钱带上。他说人家农民来省城一趟不容易,卖多少鸡蛋才能买张汽车票,说不定还得卖只鸡,可是有一次他的儿女同他一起看我们的戏,他不让儿女一起跟他一起坐车,非让两个小孩步行去人民剧院。司机师傅一再让孩子上车,孩子都不敢上,后来杨兰春发话了,两个小孩才上了车。这下孩子可倒霉了,挨了他一路训说:你们没资格坐小车,别认为你们了不起,到学校不许吹,这是顺便捎上你们的。训得两个孩子直掉泪。平时家里有什么私事,老伴有病,自己乘公交上医院,孩子有病他骑自行车送到医院,他从不因私事用公车。
作为豫剧院艺术室主任兼三团团长的他,一天到晚忙于工作,忙得天天不沾家,三团只要一排戏,他就把团拉到农村,一边体验生活,一边排戏,一边劳动,天大的事也没有他工作的事大。后来我问他:你编了那么多剧中人物的名字,也不给自己家儿女起个好名。他说:名字不就是个代号嘛!有个号叫就行了。他的夫人生第一个孩子时,他下去排戏不在身边,一个大编导连自己女儿的名字都顾不上考虑,也没回来看一眼女儿长什么样,他就是离不开排演场。当夫人窦荣光催着给孩子报户口时,他张口就说:先叫杨小一吧。等到有了老二时,他又不在身边,一拖再拖就先叫杨小二了,这一叫就算叫下去了,把孩子也叫大了。
文革中杨兰春受到批判,省直机关干部到农村参加劳动,家里只剩下两个孩子。小一刚够着锅台就给弟弟做饭,带弟弟玩,真是相依为命,杨先生叫他们防坏人,他找了个破铁桶、买一挂鞭炮,又从剧团找了个不能用的破锣,告诉他们:你们如果遇到情况,小一冲外打锣,小二把炮放铁桶里点着,这样声音大,邻居听见就会过来。他告诉邻居:一听见我们家的响动,就是有情况,你们赶紧去看看。他可真会出鲜招,我想除了他谁也不忍心把两个才几岁大的孩子单独放在家里。
凡是他自己家的事,他从不出面,无奈杨小二这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进纱厂当了工人。由于他酷爱摄影,文笔又好,人家小二也不求人,自己考入报社当记者改名杨光,从此也算有了个正经八板的大名。
杨兰春这个倔老头,他虽然不管自己家的事,但是朋友、老乡、同志们求他办什么事,他却满口答应,全力帮助解决,包吃管住直到办妥为止。我也是个受益者。当时我户口随军,我想回河南工作,可是由于种种原因,工作关系入不上。这下把杨兰春先生急得,到省政府的大门口堵省长的车,总算把我的工作入在了戏研所。我在河大上学时,杨先生去开封办事,还特意跑到河大去看我,我一个普通学生杨先生能去看我,并且带我出去吃了顿饭,说是改善生活。这些细小的事,真让我终生难忘!还记得我在乌鲁木齐军区歌舞团时,他去新疆开会,团里有同志给我一张纸条,让我到宾馆去一趟,我一看是杨兰春的名字,急忙领着女儿源源到了宾馆。我焦急地想马上见到我的老领导、老前辈,我和女儿等啊等啊,女儿问:杨爷爷怎么还不出来?我说:他开完会就出来了。等着等着见他和别人说着话出来了,我喊了一声:杨老头!他赶紧往前跑,我当时控制不住眼泪成串地流下来。会议结束了,我去车站送他,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工作不容易,一定好好工作,带好孩子,我一边点头答应,一边看老头也两眼泪水,直到火车缓缓开远了,我还没离开站台。他就是对别人心细如丝,对自己家不管不问,他真是当今社会万人里也难挑一的人,这就是杨兰春。
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左奇伟缅怀杨兰春先生
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左奇伟缅怀杨兰春先生
杨兰春演绎命运传奇
杨兰春的命不好,但却是条硬汉子,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该低头绝不低头!他是个苦命人,小的时候要过饭,进戏班唱过武安落子,挨打受气、吃苦受罪,后来当了小八路。在部队时他非要上最前线,首长说他太小不让他去,他偷偷追上开赴前线的大部队,当排长发现他丢了,后来首长就让他回去,他坚决不回,首长说:不服从命令就枪毙你!他说:枪毙我我也不回去!后来工作队说他干革命开小差,差点把他活埋。以后的岁月中,凡是一有大小运动,挨整的准是他。反右运动来了,他和王基笑被打成右倾,整得他俩一起到南阳方城县去劳改,每天写检查,下地干活,冷了用围脖扎紧破棉袄,饿了吃不饱饭,还干那么重的体力活,饿得他和王基笑拾大雁屎吃。
文化大革命来了,他又成了反动学术权威,一天到晚挨批斗,写检查,拉架子车,扫院子干各种体力活。造反派说他的戏反对党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他说:我从来没反过党,更没反过毛主席!斗他时,越叫他低头,他越抬头,造反派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平时爱说个笑话,他说:凡是一天可以吃三顿面条的便可以加入面条委员会,我是委员长,我死后往我脸上浇一碗面条。他这一不在我还真又想起这句话了。在他受造反派管制时,只要一叫杨兰春拉车外出,他可高兴了,每次都是拉着车玩命跑,到卖面条那里抓紧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吃碗面条,然后再买一碗倒在塑料袋里挂在皮带上回屋再吃。后来我问他:你不怕抓住你?他呵呵一笑说:我跑得快,他们跟不上我,等他们来到我面条早下肚了。我说:造反派斗你,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说:我怕啥?我又不是地主老财坏分子。他就这么倔。
还记得有一次演《朝阳沟》当晚有重要领导看戏,演完后上台接见。可是杨先生有演出完跟踪观众的习惯,为了想充分听取观众的意见,多年来每场戏演完他都会随观众群一起出场,这样三人一伙,俩人一堆地边退场边余兴未尽地对戏中的情节议论着,有时他对人家的反应感兴趣时,他能跟出很远,直到无法跟了才回来。之所以他编导的戏如此生动感人,就是他从生活中来,到观众中去的结果。可那天晚上他作为一个团长把戏看得那么重要,早把接见领导的事丢在脑后,跟完观众剧场门关了,他叫开门,卫兵不让他进,他说他是团长,人家上下打量着他那褪色的破中山装,裤腿一长一短,破圆口布鞋,怎么也不信这形象能是团长。
还记得那年杨先生住院查出有食道癌,拿着这张患有癌症的片子,老头心情万分沉重,全家人都没了往日的欢乐。可是一次次切片化验也查不出什么,做手术下巴底下的肉挖掉一大块,还是查不出癌变,但是片子上已是癌症晚期了。之后只好把杨先生转到北京肿瘤医院。当时杨先生已觉自己是个活不了多久的人了,仍惦记着自己没做完的工作,今天交代点,明天嘱咐点事,后来老头要求老伴和子女把他拉到天安门前照张最后的全家合影。最后经肿瘤医院专家会诊,才发现杨兰春那张食道癌的片子竟是一个妇女宫颈癌的片子,这片子装错造成误诊是多么荒唐可悲啊!害得倔老头后半生落下了口干、一说话嘴冒白沫的后遗症,给他导戏带来许多困难。他化险为安出院后给我寄了封信,是一段很长的唱词,其中几句:一月未到我挨了三刀,差一点没把粮本交。还是我的运气好,阎王爷不让我去报到。我看了信后又想哭又想笑,心想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他碰上?用他的话说:这就是命,你不信我信!
跟着杨兰春受气也值得
我从部队转业回郑州后到省戏研所工作,从台前转到幕后就改行豫剧声腔研究。想起来他逼着我写唱腔,难为得我直哭。当时省一团排《香囊记》参加香港首届戏剧节,他和编剧赵籍身老先生拉着我到黄河边一个地方,那里静得让人害怕,满地破转烂墓碑,半夜一个响声把我吓得尖声大叫,胆战心惊吓得坐不住,怎么去写唱腔?因为我们都是通宵干活,我抱着我的谱子和剧本跑他们俩屋,我说你们在外屋我在里屋,天亮了我再回我屋。我埋怨他找这么个恶心地方,他说这里无人干扰,当时真觉得和他一起干活真受罪,恨他逼着我学作曲。
几十年跟着倔老头,他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我由演员转作曲后和先生合作了《香囊记》、《家里家外》、《山上山下》、《了却父母心》、《苗郎审爹》,还有不少小戏的作曲,他常让我注意作曲中的转板等,他说:好好跟你老师(王基笑)学学,学那些关键性的技巧。其实杨先生和王先生无时不是我的榜样,学他们对艺术精益求精,学他们为人正直的品行。
细想想杨先生带着我谱他的几个戏,也是他对我的培养和信任,同时也使我受益匪浅,每次在郑州谱曲他不让我回家,必须在他家里写,他得看着我好随时指点,每段唱写完后得给他唱二十遍,他说没有二十遍唱就写不成一段好唱,给他唱他耳朵有点聋,我还得大声,该掉泪得唱得让他掉泪,该高兴时得唱得让他乐才行,他说可以了才能定稿。他说:每一段唱你都得写好写准,只要把旋律用好不管它是哪的都姓豫。还说:你写的唱腔只要听的人感动了,观众准会感动。。
他对钱和名利看得很淡,凡是他帮别人改的剧本,无论改得再多,他也不让写上他的名字,他说:我就是帮着改改,写上我干什么?多少次从邮局寄给他的稿费,他都写个拒收而退回。
拍《朝阳沟》电影时给他的稿费,他请全团百十号人吃了一顿,以后他的稿费凡是他应得的,存了不少全部交了党费,他说:我留什么也不给孩子留钱。
杨先生住院前,我从北京回郑州去看他,他还给我念叨他又改了一个戏,还有给王希玲戏校写的表演唱让我谱曲,我问:老头,谁给你排?他说: 我排。当时我就笑了,后来他住进医院我去看他,他还说病好了再排最后一个戏,谁知这一住就再也没出来,我真后悔没把他戏里的大段唱写写唱唱,好圆他最后的梦
杨兰春先生可歌可敬,他经历了多少坎坷,写了多少剧本,排了多少戏,又做了多少助人为乐的事,真是数不清。他一生为豫剧拼搏着,奋斗着,直到他离开我们。他为豫剧事业忙活一辈子,没享什么福、没潇洒过、没清闲过,一辈子为戏生为戏死,想戏、爱戏、念戏、写戏,不图官、不为财。他一生从不计个人得失,为戏熬干他毕生的心血和汗水,为豫剧事业竖起丰碑,杨先生,虽然您走了,但我永远会记着您,三团的同志记着您,河南人民记着您,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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